《第八章》
“烈，回来吧，我没事。”他身后，瑟轻轻开口，声音轻灵，带着少女的清脆。
她的眼睛已经重新闭上，蹙起了好看的眉头。而他们身后环绕的环形球幕显示屏上，那些绿色数据在数秒内，疏忽湮灭，转为平静。
烈冲着简随风狠狠比划了一个手刀，眼光中充满警告：“再乱对瑟动手，我会杀了你！”
简随风眯着眼睛，随手回了他一个割喉的动作，做了“哎呀我好怕呢”的不屑口型。
烈狠狠瞪了他一眼，回到少女身边蹲下来，刚刚还暴戾冲动的样子忽然就消失了。
“瑟，你怎么样？”他深邃的眼睛里全是焦急，“眼睛还是很疼么？”
瑟静静等了好一会，才叹了口气，示意少年帮她取下了头上满布的电线和检测线，这才缓缓睁开了眼。
“没事了，现在已经好了。”她微微一笑，笑容清新如同朝露，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，明明是年纪差不多的同龄人，可是这动作做起来却毫无违和感。
一边上，简随风伸手把被他摔到一边的车璐阳扶了起来。
“你干什么！”车璐阳甩了甩头，忍着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怒气。
“她的眼睛太危险了。”简随风一字字的道，“你不能看！”
“她是眼疾病人，我不看病人的病患处，不感受她的感觉，又怎么治病？”车璐阳冷冷道。
“你是个法医，拜托你搞搞清楚！”简随风皱眉，“你擅长和尸体打交道而已，凡尘之眼那帮老头子是疯了，才会推荐你来给她看眼睛。”
“法医是我的兴趣，医学研究同样是。”车璐阳淡淡地站起身，伸手拨开他，“拜托你离远点。”
他来到瑟的面前，面无表情地将她拔下来的那些数据线整理好，接到了一边的超级数据中心的端口上，然后开始处理那些刚刚发生和生成的数据。
太庞大了。这些数据流。
这是隐修会专门搬来的中央处理器“星海”，整个总部中，它的处理速度不算第一第二，也绝对是少有的超级存在，就算拿到他们凡尘之眼的电脑技术部去，怕也是值得敬畏的东西。
可就是这样的一台庞大机器怪兽，刚刚面对瑟的时候，好像处理速度也没办法抗衡和媲美。
可惜，这是隐修会提供的场所，他只能在这里为瑟现场诊治，所有的数据和资料，都不能带走研究。
他聚精会神地比对着刚才的数据流，然后开始调出瑟刚才的瞳孔微观摄影。
瞳距的微小变化，视神经的细小生物电流，还有视网膜上承受的压力值的峰值和均值的变化。……
他一点点地看着那些数据，再将它们一一导入备好的医疗数据模型，屏幕上计算的数据流开始跳跃变化，很快，几个模型的最终数据都演算出了结果。
他紧接着调出了数据库中那副眼镜的3D立体模拟图，开始把模型中的结论数据填充进去，开始调整。
他的手指敲打着键盘，清脆如声声急雨，工作一旦开始，他就完全沉了进去，仿佛忘记了身边的所有人。
忘记了护送他前来的简随风，忘记了身后的病患少女，也忘记了时间。
好在他身后的这几个人，都是极有耐心的人。少女瑟安静地像是一颗小树，不知何时掏出了一副大大的白色耳机戴着，托着腮不知道在听着什么，眼睛不停地在简随风和车璐阳身上看来看去。
摘下眼镜，不动用真知法眼的时候，她的眼睛看上去也就是一双极为美丽的少女眸子而已，失去了刚刚夺人心魄、沉溺不悔的那种魔力。
烈直接坐在她身边，安静地一动不动，温顺的黑发低服着，露出头顶的几个小旋。
简随风百无聊赖地低头看看他的头顶，忽然嘿嘿一笑。
烈极为敏锐地抬起头，看着他，神色警惕又不善。
“你的头顶——”简随风不怀好意地指指点点，“有三个旋哎。”
“那又怎样？”烈瞪大眼睛。
简随风做出极为惊讶的样子：“你不知道吗，我们中国人说，头顶一个旋的小孩乖巧又可爱，两个旋的就有点叛逆。至于三个旋呢……”
他拉长了声音，看着烈脸上露出的好奇，低声道：“三个旋的小孩子啊，据说都行事冲动，还智商偏低。”
烈怔了一下，猛然跳了起来：“混蛋，你怎么不去死！”
一拳砸了过去，他追着简随风就跑。
简随风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笑，按不住想要打架的心痒难耐，返身向着门口跑去：“来啊来啊，这边打，别影响他们。”
瑟抬头看了看他们，轻轻摇了一下头，这次没再理会。
她的耳机里，空灵悠远的纯乐声在流淌，高保真的耳放和十单元的昂贵配置下，每一个声音的细节都丝丝入耳，就如同她眼中那些灰白黑的数据。
庞杂，却清晰。铺天盖地，却条理分明。
她的世界里没有彩色，但并非天生。
小时候那场突如其来的初次能力觉醒，使得她从此失去了对颜色的辨别力。庞杂而巨大的知识和数据蜂拥而来，没人引导，没人在那时告诉她发生了什么，等到她好不容易才从爆炸式的脑波冲击中控制住自己的暴走，视神经单元的损伤已经不能逆转，她再也看不到五彩缤纷的世界。
但是，从那一刻起，她的眼前却开启了另一个世界，没有颜色，却异常得精彩纷呈。
无所不知，看破人世谜题。
甚至，追踪到最神奇玄妙的时空缝隙，时间的法则和空间的运行，在那些黑白灰的线条里不再是秘密，直等待她去抽丝剥茧，慢慢探秘。
这是她的秘密，也是她独一无二的能力。她一度以为自己的孤独的，可是有一天，师傅终于把她带入隐修会，她才知道，原来这样的人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。
当然，就算是在这些各具异能的人中，她也是最强大的那个。
不是一点点遗憾都没有的，她还记得小时候曾经看过的那些赤橙黄绿，记得那些美丽炫目的色彩。
或许，这些黑白灰的数据和时空痕迹加上色彩的话，她能看到另外一些不一样的东西？
隐修会那些老家伙们大概也是这样想，所以一直在锲而不舍地想要恢复她的色彩辨识力。
“或许你看到颜色的那一天，你将无所不能，洞穿这世界和宇宙的真像，甚至穿破维度的壁垒，看到更高的维度去。”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，总是两眼放光，充满热切。
那就试试吧。反正也没有什么坏处。
就好像现在，隐修会甚至为了她而和凡尘之眼达成了短暂的合作意向，为她请来了医学天才车璐阳，试图研制一副适合她的眼镜。
说起来，这个医生真的很奇怪，别人总是穿着雪白的医生白大褂，可是他却完全不同，他喜欢穿红色！
她辨别不出来颜色，但是却可以通过看到的数据分析出，车璐阳一直穿的是常人很少全身穿着的红色。
医生是圣洁而仁慈的化身，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更容易让人安心，他这样，不怕他的病人看着难受吗？
……哦，对了，他的病人都是死人。
她差点要忘记了这件事，这个凡尘之眼的天才医生，做的并不是临床医学，而是法医。
她还记得车璐阳上次见自己的时候，那双眼睛漠然地带着观察，冰冷的手指按着她的眼皮，道：“抱歉，来得匆忙，没有洗手。”
她想了半天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。
他的手，刚刚摸过死人。
车璐阳那种盯着她的眼神，看上去像是特别期待她尖叫着跳起来的样子。看到她呆呆的毫无反应的神态，他叹了口气，似乎觉得很是无趣。
没办法，在她眼中，死人和活人也不过是在数据上的差异。心跳，脉搏，体温，还有身体里灵质的含量多少而已。
现在，车璐阳这个古怪的家伙终于完成了冗长的计算和调试，走到了她的面前，示意她摘下耳机。
“这次的眼镜还是不成功，虽说镜片中镶嵌了一点点方石碎片仿制品，但是效果并不好，可惜目前无法对方石做到切割或是冶炼，不然的话……”他沉思着，把她身边那副巨大的眼镜举到眼前，在他看来，这含有极微量方石碎片仿制品的特殊镜片，和普通的镜片没什么不同。
“我根据你刚才眼睛呈现出来的各种应激数据，重新调整了一下这副眼镜的模型数据。”车璐阳开口，“我建议将石墨烯的纯度再降低5%，同时增加涂膜的厚度到最大值。”
“好的。”瑟甜甜一笑，“我会拿回去给我们的人看，技术部应该会想办法达到你的要求。”
“然后，镜片的屈光角度我也做了微调，当外界数据传导到你的视神经元时，利用这副眼镜的折射特性，试试看能否刺激到视神经，让它们产生短暂的模拟色彩认知。”
“谢谢车医生。”
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，环形球幕大厅的外面，传来了一阵阵“嘭！砰砰！”的声响。
那声音顺着圆形的四壁到处敲响，就像有人在狂野敲击，又像是有人在追逐和打斗。
“砰！”终于，一声巨响后，他们所在的圆厅正北方，一块墙壁直直地洼陷了下去，又东西狠狠砸在了那里，然后，他们俩就听见另一个人也落下的脚步声。
有什么被拖拉着，沿着墙角慢悠悠地转到门口。
隐形门开了，简随风浑身上点点血迹，拖着死活不明的一个人走了进来。
那人赫然正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烈！
“很厉害，但还是打不过我。”他抹了抹脖颈上一道新鲜的伤口，轻描淡写地道，谈论战斗的神态就像谈论今天又下雨了一样轻松。
诡异的是，圆厅里的几个人，都没有什么惊奇，好像司空见惯了一样。
车璐阳的两眼开始放光，快步走过去：“哦，太好了！”
他搓着手，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烈，脸上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。
瑟看着地上的烈一眼，淡淡对简随风道：“你以为将力量特别降低到‘凡人’的层次陪你打架很容易？”
简随风笑了，嘴角有迸溅到的血迹，漂亮的笑容看上去有点狰狞：“我一直很期待见识见识他的‘不凡之处’，可他一直不肯。”
瑟凝视着他：“烈是个很有原则的笨家伙，他不愿意对普通人出手而已。”
她的神情很认真：“相信我，就算你是凡尘之眼的金牌杀手，可是在他们天选者眼中，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。”
简随风把烈的尸体放在了一边：“瑟小姐，别忘记了，凡尘之眼依靠的，不仅仅是凡人的武力，还有科技。比如说，你们这些天选者和守护者能够动用的方石之力，其实我们也在慢慢学着驾驭。”
他单手平伸，做了一个瞄准和射击的标准姿势：“砰！……”紧接着对着手指比划的枪支吹了口气，仿佛那上面正有硝烟散去，“原力列阵加持的特种狙击枪，如果有一天加入含有方石碎末作为能量源的子弹，真的不能杀伤你们？”
瑟凝视着他，没有说话。
异能者和凡人之间的对立，彼此之间的隔阂和敌视，从来都没有停息。
“希望当你终于和这些天选者面对面厮杀的的那一刻，你不会觉得后悔。”
“我越发期待了。”简随风眼神中有种隐约的兴奋，他真的非常想有机会亲自试一试，对付传说中天选者召唤出来的五维世界的那些异类，他到底能不能对抗，又或者说，能抵抗到什么程度？
一边，车璐阳正在用随身携带的手术刀具，轻轻拨弄着烈的身体，全身毫无伤痕，除了心脏部位的一道致命刀伤。
是的，那看上去就是一具死透了的、毫无生机的尸体，虽然鲜血是温热的，虽然脸色依旧红润光泽，仿佛是一个死人。
“龟息功，中华古武术。”瑟在旁边解释了一句。
车璐阳用手术刀割了一下烈的胸口，但是他的皮肤仿佛坚韧的皮革，只是微微凹陷了进去。法医皱皱眉，换上了他专用的刀具，这次终于见血，可是很奇怪的，那些鲜血流淌的速度，似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，再仔细看去，那开烈的伤口，也似乎再悄然愈合。
是的，在愈合！
没有脉搏，没有呼吸，可是那身体就真的在自我修复着，虽然不能转瞬完成，可也是肉眼可见，诡异至极！
“再有43分钟，当他从龟息功中恢复的时候，我是不会允许你继续动刀的！。”瑟淡淡地道。
“明白。”车璐阳轻声道，。
这个车法医，他是在兴奋，也有点激动。
他的苹果肌有极细微的抖动，他的心跳在微微加速，而他的瞳孔，也有极其细微的扩张。
瑟在一边心里想着，观察着车璐阳的神情，不放过一丝最细微的表情和肌肉颤动。
……
一间设备齐全的法医工作间，和车璐阳在凡尘之眼的专属工作室非常相似。
烈的身体直直地躺在手术台上，惨白的灯光照射下，他年轻的脸庞沉睡着，挺直的鼻梁两边都是激烈战斗后留下的伤痕。
车璐阳熟练地注射了一针生物活性抑制剂下去，那分量大得惊人，终于，烈那奇异的伤势自我修复停止了，留下了胸膛上致命的伤口不再愈合，留下了大约十几公分的血淋淋伤口，正在心脏附近。
“怎么样，我刀法准不准？”简随风笑吟吟地看着手术台上的人，并没有任何内疚。
“你只不过划破了他的皮肤，根本没伤到他的心脏，笨蛋，人家在让着你。当然，以这人皮肤之坚韧，用你那个普通的刀具能划破也不简单。”车璐阳凉凉地回答，不知道是讥讽还是真心赞美。
他转头看着一边安静的瑟：“瑟小姐，你真的不用回避一下吗？待会儿会很血腥。”
“反正都是黑白两色。”瑟睁大眼睛，无辜地看着他俩，“我可以的，没有什么。”
“虽然瑟小姐你看不到颜色，但是我还是建议回避。”车璐阳礼貌地道，“这一次，你会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开膛破肚，内脏摘除。”
“没关系啊。”瑟托着腮，在手术台对面的小条桌上看着他，“烈是我最好的朋友，他被人拿刀划开的时候，我想陪着他呢，更何况，你真的以为你会很顺利？”
车璐阳耸耸肩。不再理会那个面不改色的少女，聚光灯下，他轻轻拿起了手术刀，寒光闪处，他的神情变得无比专注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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